七

05 神/圣/罗/马

 

“VE…谢谢你，LM-13。”

MACHINE LOVEhotel是个巨大的地下城，中间称为“天井”的地方与地面只隔一面单项透视玻璃。外面的柏林正是电闪雷鸣，它们头顶的天空已被狂暴的雨点打得支离破碎。

从“天空”透下来的风，把罩在LM-13头上的纸袋吹得呼呼作响。

就在一刻钟前，LM-13突然从黑暗里跳了出来，对着男人的眼睛拍了一张照片。它调大了闪光灯的功率，为费里西安诺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。

这就够了。

LM-13的身体像个六七岁的小孩，套着一件长长的中世纪黑袍。而气喘吁吁坐在地上的费里西安诺穿着是巴伐利亚的Dirndl。这现代城堡中，双方都是格格不入的穿越者。

这种感觉似曾相识。

LM-13将手中的照相机对准费里西安诺，轻轻地按了下快门，向后退了一步。

“请等一等——”费里西安诺急忙伸出手，LM-13更慌了，转身就跑，但没跑几步就跌倒了，风把纸袋从它头上吹走。

它急忙想把纸袋拿到手，但是费里西安诺却已经瞪圆了眼睛出现在它面前。

“你是…”

金色的头发，蓝色的眼睛，黑色的冠帽…LM-13的外貌完全就是缩小版的路德维希。

但费里西安诺想起来了，它认识LM-13比认识路德维希还要早，不，LM-13不叫LM-13，它本应该是个人类，名字叫做——

“神…神/圣/罗/马？”

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劈过，费里西安诺脑中某个沉默已久的区域亮了起来，神/圣/罗/马，它怎么会忘记呢？、

——第一个拥抱它的，第一个向它告白的人类啊。

“神/圣/罗/马，我啊，是费里西安诺！你还记得我吗？神…”

闪电照亮了LM-13…不，神/圣/罗/马的脸庞，它既无表情也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费里西安诺。

费里西安诺小心翼翼地把额头贴到神/圣/罗/马的额头上，它感到了对方同样的电子管路在发烫，而作为人类的血液早已冰凉。

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，只是因为E级机器人没有这个功能。

 

第一次见到神/圣/罗/马的时候，费里西安诺还是一个原型机，罗曼爷爷称它为豆丁机。

它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偶，被固定在工作台上哪儿也不能去，罗曼每天从它的身上更换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。

有个讨人厌的日耳曼小孩经常来实验室，他非常崇拜罗曼爷爷：罗曼爷爷喜欢穿长白袍，他就穿长黑袍；罗曼爷爷喜欢带高帽子，它就戴高帽子；罗曼爷爷最喜欢费里西安诺，他最喜欢捉弄费里西安诺。

趁罗曼爷爷不在的候，那个讨厌的人类小孩就常常爬上工作台，取走费里西安诺的一只眼睛或者一个鼻子，而费里西安诺只能在原地哇哇大哭。到后来费里西安诺能自由活动四肢后，它开始学会打他，这段屈辱的黑历史总算划上了个据点。

没有人知道那孩子的名字，因为他总是穿着神圣帝国的服饰，所以人们叫他“神/圣/罗/马”。

整个童年他们都在一起度过，那时费里西安诺还是一个正常的机器人，它帮神/圣/罗/马完成了暑假所有数学作业，神/圣/罗/马扭扭捏捏以各种奇怪的方式报答了费里西安诺。它们时常一起偷偷溜出工作室，让罗曼爷爷一顿好找。

有段时间神/圣/罗/马突然不再来实验室了，那时候罗曼爷爷也消失了，这让费里西安诺非常寂寞。有天它看到神/圣/罗/马和一群人类小孩从实验室外经过，急忙跳到实验室的窗子上叫住了他，问他为什么不再找自己玩了。

神/圣/罗/马满脸通红：“因为爷爷说你是个机器人…机…机器人是人类的敌人！”他背书一样大声说。

“罗曼爷爷是被像它这样的机器人杀死的！”旁边有个小孩指着费里西安诺尖声说。

一个晴天霹雳。费里西安诺呆住了，想问更多关于罗曼爷爷的事，但它只能抓着窗栏，呆看着神/圣/罗/马低头跟着一群人类小孩跑开。

它想起罗曼爷爷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，于是在窗子上伤心地大哭起来。它不知道哭了多久①，直到一张手帕递到它眼前。

“神…神/圣/罗/马！”

神/圣/罗/马又回来了！不仅如此，他还爬上了窗户，把自己挂在窗外。他别开眼睛，一手抓着窗栏，一手将手帕伸到窗户里。

“别哭！你一哭我就受不了！！”

费里西安诺使劲用手帕擤了擤鼻涕，眼泪却止不住下掉。

“罗曼…罗曼爷爷真的被机器人杀死了吗？”

神/圣/罗/马怔住了，它背后的星星也好像在沉默。

最后他坚定地说：“怎么可能！罗曼爷爷最喜欢机器人了，最喜欢费里西安诺了，怎么会被机器人杀死呢？”神/圣/罗/马朝着空气大力挥着拳头，“都是邪恶的大人嫉妒罗曼爷爷撒的谎！我一定要快点长大，把大人都打败！”

“是吗…”费里西安诺破涕为笑：“…那神/圣/罗/马呢？神…神/圣/罗/马讨厌我吗？”

神/圣/罗/马睁大了他的蓝眼睛，然后移开了眼睛：“不…”

“不…？”

神/圣/罗/马的脸红得像苹果。

“不讨厌！”

“咦？”

神/圣/罗/马以种要上刑场的凶狠表情，猛地抓过费里西安诺的手：“我最喜欢费里西安诺了！从、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！”

满天的星星都在发光，有个人类男孩挂在窗上大声说喜欢它。

费里西安诺笑了，张开了双臂。

“那抱抱我吧？抱抱我，我们就能和好了。”

他们隔着窗栏紧紧抱在一起，神/圣/罗/马在它耳边轻轻说：“等着我…等我毕业，我一定会回来带走你的！”

“嗯，我会等的，一直等着你的。神/圣/罗/马，要小心保重身体，不要着凉不要生病…”

直到神/圣/罗/马的背影消失在星空尽头，费里西安诺也一直用力挥着它的小手。

从那以后，费里西安诺再没听到神/圣/罗/马的消息。

多年后，长大了的费里西安诺捧着还是小小一个的神/圣/罗/马，低低地哭了。

“现在，我们是一样的了…神/圣/罗/马。”

 

作为更高级的机器人，一经接触费里西安诺很快就获得神/圣/罗/马的所有信息。

他——它已经完全是个机器人了，没有机器脑、不具备任何思维逻辑的E级机器人。

费里西安诺仍固执地贴着神/圣/罗/马额头：它作为人类的大脑已经死亡，只剩下一些越来越微弱的脑电波。

微弱到想与它沟通，就像与地上爬行的蚂蚁说话。

能量只剩下3%，降到2%费里西安诺就会半休眠，降到1%则完全休眠。但与衰竭的能量相比，费里西安诺的思维却像羽毛一样轻盈，飘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，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。

它迫切地想与神/圣/罗/马交流。

弗朗西斯赶到时，“听”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 

 “谢谢你救了我，神/圣/罗/马。”

不用。

 “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？”

……

残存的脑电波看来并不能传达出因果的逻辑，只能表达一种是（1）否（0）的“情绪”。

 “神/圣/罗/马，就在刚才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。”

……

 “最重要的一件，是我深深地、深深地喜欢一个叫路德维希的人类！”

……

神/圣/罗/马隐约涌起一股淡淡的负面情绪。

“记得那年你在窗户旁边说最最喜欢我吗，神/圣/罗/马？那时的我不明白…现在我明白了。”

费里西安诺闭上了眼睛，与神/圣/罗/马额头相抵。

“神/圣/罗/马，现在你还喜欢我吗？”

……

当然。

 

无论再过多少年，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的也是你。

 

费里西安诺躺在床上，只有周围的仪器还在显示它还“活”着：它的能量在1%和2%之间浮动。

弗朗西斯和神/圣/罗/马静静围坐在费里西安诺身旁。

“LM-13…也许应该叫你神/圣/罗/马？你看它像不像童话中的睡美人，”弗朗西斯轻声说，“我们就算在这里等到藤蔓长满城堡也帮不了它，能救它的只有能爱它的王子。”

神/圣/罗/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费里西安诺。

“哥哥我做了件蠢事，”弗朗西斯苦笑道，“它的机器脑对爱的判定比我要复杂，它一定是个B级甚至有可能近乎A级的机器人！一个F级的智能要怎么样才能理解B级的智能？”

神/圣/罗/马只是给沉睡的费里西安诺拍了一张照片。

“知道吗？哥哥我想起了弗朗西斯，哦，这说的不是我。他是个法国人——我的原型——他把所有的性爱技巧都写进我的程序，告诉我仅仅知道这些就会非常~快乐，”弗朗西斯自顾自说着，“他总是说 ‘智慧和文明不能共存’，哥哥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，哥哥我呢只要做爱就会精力充沛，对费里西安诺来说却是件坏事。看呐，越智慧的越短暂，而愚昧才能长久。”

弗朗西斯看了眼仪器，能量开始危险地向1%滑动：“到了1%，就连接伽马磁场②，将它降为F级智慧，LM-13，你同意吗？你那颗人类大脑还能帮哥哥我做出判断吗？”

神/圣/罗/马不说话。

“在能量还没有降到2%之前，费里西安诺明明有次绝好的机会。记得那天晚上它撞倒的美弟奇夫人吗？那夫人喜欢它，她是跟费里西安诺说了会儿话，就能让费里西安诺的能量上升1%。但是费里西安诺却拒绝了她，只因为她要求费里西安诺删除所有数据只爱她一个！要是哥哥我早就答应，然后每天跟她做爱做到死了好吗！噢！你们这些愚蠢的高级智能满脑子都是怎么快点死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1.1%，再降下去这位美人可就要进入永久的睡眠了喔？也许哥哥我现在就该这么做，这样它会很容易快乐，”弗朗西斯把手放在在伽马磁场的按钮上，“而不是让哥哥我在这一个F级摄像机大眼瞪小眼。”

“咔擦咔嚓咔嚓咔嚓——”

在他准备按下按钮时，带着抗议情绪的连续快门声夹着闪烁的镁光灯响起。

弗朗西斯被震惊了，轻轻收回了手。

“OK~OK~”弗朗西斯摊开手，俯身在费里西安诺身边轻声说，“费里酱，如果真想见你的王子，那在他来之前就加把劲儿不要降到1%，否则哥哥我就当你放弃了，好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，弗朗西斯紧紧盯着屏幕，数字在1.01%僵持了很久…很久，最后突然一闪，骤降到0.4%。

弗朗西斯吓坏了——0.6%的脑部直接瘫痪了！

“哥哥我不该听你们这群脑残！”它冲上前，把手按在伽马磁场开关上，“活着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！”

在按下开关前，弗朗西斯被一种更强的磁场击倒了。它重重跌落在地上，看到一双腿从眼前飞快地走过。

费里西安诺的王子殿下来了。

 

这位王子殿下有着金色的头发，湛蓝色的眼睛和强壮的肌肉，弗朗西斯注视着它，震惊于他那张与神/圣/罗/马一模一样的脸。

谁写的狗血童话？

但是王子殿下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神/圣/罗/马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0.4%的能量条。

“Scheisse！”

看来这位王子殿下既不温柔也不善良，甚至有点粗俗。弗朗西斯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，觉得下一秒他就该把费里西安诺掐死了。

然而这位暴君所做的只是轻轻地握住了费里西安诺的小指，就像一头猛虎轻轻嗅着蔷薇。

握得很轻，很慢，就像是缓缓上涨的能量条。0.4%，0.41%，0.42%…如一首于反复中上行的咏叹。

这怒气冲冲闯入城堡的王子，在表达感情的那刻却如此克制和理性。

他花了十分钟触及费里西安诺的五指，顺着指关节缓缓握住了费里西安诺的手，又花了十分钟触及它另外一只手。

他张开的双臂，非常缓慢地、非常缓慢地将费里西安诺牢牢的拥抱在了怀里。

这是弗朗西斯所见过的最漫长也最脸红心跳的拥抱，一张被拉得极长极长的电影胶卷。

王子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去将公主拥入怀中，他的视线在这半小时里从未离开费里西安诺，专注得好像这是3秒就可完成的动作。

从0.4%到7%的上涨数据如果能化成图表，想必是一条非常优美的正切函数吧？

——这一切，不过是浪漫的弗朗西斯短短半小时里的童话幻觉。

 

能量条刚到7%，这位王子殿下就登时收起所有的温柔，速度堪比翻书。他迅速撤走了拥抱，拔掉所有维持设备，粗暴地把费里西安诺从床上扛起来，并在这过程中接通了手里的电话。

“本田？到了吗？我这就带它过去。”

在他带着费里西安诺离开的瞬间，弗朗西斯仿佛听到了LM-13的一声叹息。

=TBC=

①原型机的机器人哭泣时是有泪水的，后来这设定被罗曼拿走了。

②伽马磁场：致敬阿西莫夫。在阿西莫夫子的设定里，机器人使用正电子脑，使用伽马磁场可以扰乱正电子脑从而让一个机器人“瘫痪”。

第一章：HUG

第二章：东线

第三章：硅晶之夜

第四章：machine lover

作者的话：

……我要拿个小本统计下他俩在这文里抱了多少次了。

希望大家继续喜欢！作者受欢迎各种勾搭和评论~